迎面两棵柿树一个柴门，柴门上方匾中写有“双柿草堂”四字，是李世南先生手书。有点杜甫草堂的气质,低调而平和。正逢深秋，树上柿子累累欲坠，呈现出老舍“丹柿小院”的景致。

　　进了柴门,就是李世南的工作室,这是一间酿酒的老厂房，只是简单喷了一下大白，很简约，很朴素。房子中间摆了一张巨大画案，足有四个双床大小。南墙两架书，四角有灵璧石数块，右手地上摆了十余坛老酒，氛围相当现代，与通常国画家的画室很不同。

　　主客在画案边的圈椅上坐定，戏剧家张永和也在场，大家聊起了笔墨。李老师喝了口茶道，他目前的笔墨就是现代的，而非传统文人画，或写实主义。说着，从里屋抱出一卷最近创作的画给我们看。画面中的人物、山水用同一个笔法，有点近于抽象和构成的意味，李老师解释说，他想表现山人合一的感觉，一种当下的“山居”理想。人与山融合得很自然，勾线与着墨设色已接近大写意的极限。这跟我前一段见到的画完全不同，像换了一个方向。

　　二十年前我和老十、陈平、新建曾聊过画家的类型问题。画家大致分为两种，其一是忠贞不贰型，就是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风格并坚持到底，比如黄宾虹、李可染等；其二是喜新厌旧型，创造一种风格，又很快否定它，并开始新的探索，比如毕加索、李老十等。哪种更好呢？第一种比较稳妥，但容易僵化不变；第二种比较有活力，但有风险。李世南承认，自己是第二类，喜新厌旧型，也叫不安分型。李世南从陕西起步，后到武汉又到深圳、绍兴、河南、北京，似乎总不能在一处定下来。艺术上，先是写实主义，而后大写意，并以《开采光明的人》红遍大江南北，再后来转向传统，今天意在综合。李老师比喻说，就像挖井，有的画家一辈子挖一口井，打得深，最终获甘泉，而他是打一口，再打另一口，如此往复，乐在其中，把过程当甘泉。我端详，七十开外的李世南讲这番话的时候，仍然血脉贲张，激情饱满，像个20多岁的艺术青年。

　　李世南早年拜石鲁为师学画，他的“不安定”的形成大概跟石鲁有关。石鲁是长安画派的领军人，属于那种用心潮去创作并永不满足的画家，历尽坎坷而不停笔墨探索，生命停在了艺术的半路上。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代中国画大师。石鲁教给李世南的笔墨技法固然重要，但老师的心性对学生的影响既深且远，李世南在石鲁身边得到“秘传”，取了真经，使他成为石鲁唯一最有成就的学生。

　　每次与李世南见面，他都在谈艺术、笔墨，仿佛心无它物。我好奇地问，如今画家见面，一握手，问的是：哥哥吃什么补药？（30年前问吃了么，20年前问买什么车，10年前问买什么房。）怎么从来不见您聊聊这方面的话题呢？李老师笑，聊那些有啥意思，我不怕死，生命在任何时候停下来，我都会很满足。我很吃惊，人越老越怕死，尤其是银行账户超过8位数，门口还停着卡宴、Q7的人。李老师告诉我，他是死过两回的，一次中风，一次心脏停跳两分钟，他形容，感觉就是仙游梦境，耳边还响起古琴的乐曲，十分美妙舒服。如此情景大概与佛祖们圆寂时有些相似。我没有死过，但我相信，这是一种禅境，一个心无旁骛的艺术家把读书、笔墨当做诵经禅修所达到的至高境界。

　　我忽然觉得，眼前的李世南有点像超越了生死轮回的罗汉。